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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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容離也想不通,畫祟能與她結契,究竟是不是因她死過一回,可若是如此,她能死而覆生又是因為什麽?

華夙碰了碰她的臉,收手時後退了一步,“皇都冷,讓你的婢女給你多加衣。”

容離本是不覺得冷的,這屋子下也不知有未挖地龍,怪凍的。被華夙這麽碰了一下,她臉忽地發燙,連銅鏡也不必照,那耳根定然已經紅透了。

半晌才悶聲道:“不冷。”

這單府本就不大,她這一來,想來府裏全該知道容家出事了,若是有愛嚼舌根的,這事兒必會傳到府外去,只是單家沒落,想來也不會像容家在祁安那般,出點什麽事俱會傳得滿城皆知,若想讓周青霖知曉,還得靠她自個兒推波助瀾。

華夙退了幾步,坐到了鼓凳上,雙眸斂著,身側黑霧旋起,連黑袍也被掀了起來。

容離看出她是在修行,輕聲問:“你如何才能好得快一些?”

“那得去尋個陰氣重些的地方。”華夙不以為意開口,似乎並不大在意自己功力恢覆的快慢。

容離著實想不出什麽地方的陰氣會比較重,許也只有亂葬崗一類的地方了。

“也不是非得去找什麽陰氣,現下這點修為保住你我性命已足夠。”華夙不鹹不淡道,“總不會讓你把命撘在我身上。”

容離攥著身下的褥子,“我又不是怕被牽連,想你快些好罷了。”

華夙輕哂,“現下倒也不急,我們就在這皇城裏,妖鬼輕易不敢作亂。”

容離遲疑,“若是有像養嬰那般的。”

華夙哼了一聲,“也得它承得住在皇城的紫氣才行。”

過了一陣,三個丫頭回來了,一個個手裏要麽拎著水壺,要麽端著食盒,還提著一些平日裏會用到的絲帕和木盆。

小芙把盛滿了水的瓷壺放在了桌上,掀開桌上的蓋碗看了一眼,看是洗過的,這才松了一口氣,上回在客棧裏時,那從杯裏跑出來的蟲子當真把她嚇著了。

她倒了一盞水,給自家姑娘端了過去,“姑娘喝水。”

容離接過去抿了一口,眼一擡,“那嬤嬤帶著你們走了一圈了?”

小芙頷首,“單府不大,走了一會便能把路記下了。這單府比容府要小上許多,也不知姑娘住不住得慣,不過這兒離鬧市遠,倒是挺清凈的。”

容離笑了,把蓋碗給回了她,“單家肯收留咱們就已是大發慈悲,你還想挑三揀四呢。”

小芙忙不疊道:“哪裏,我這不是擔心姑娘麽。”

空青打開食盒,將一些小食端了出來,俱是些米糕和軟餅,花花綠綠的,還挺好看,“姑娘,這是從庖屋裏拿來的,若是餓了便暫且吃上一些。”

容離這才覺得自己腹中空空,自離了祁安後便是在趕路,不光碰見了丹璇的魂,還要躲蘿瑕派來的鬼,這一急起來,連餓都忘了,現下經這丫頭一提,才覺得渾身使不上氣力。

空青知曉自家姑娘一累起來便面色蒼白,乏得連手都擡不得,匆匆端了過去,“姑娘嘗嘗?看模樣應當是好吃的,捏得跟蓮葉荷花一樣,這皇都裏的廚子都是好手藝的。”

華夙本還在斂目修煉,聽見這話,周身急旋的鬼氣驀地一沈,直往她那身黑袍裏鉆。她眼一睜,淡聲道:“還要人給你餵到嘴邊?”

容離一頓,這才擡手捏起了一塊荷花模樣的餅,生怕碎渣掉到床褥上,一只手在下巴邊上接著,小小咬了一口,咽下才道:“好吃的,我吃一塊便好,餘下的你們嘗嘗。”

小芙在她身邊跟慣了,還真的不客氣地伸手來拿,嚼了幾下囫圇吞下,眼睛亮著道:“好清甜。”

空青和白柳面面相覷,見小芙都要吃完了,這才壯著膽子吃了起來。

小芙又道:“隔壁下人住的房還未收拾,看來得咱們自己收拾了,不然夜裏也不知如何睡,那嬤嬤倒是把床褥給了咱們。”

容離微微頷首,“那你們早些去把屋子收拾好,若是有事,我再過去喚你們一聲。”

三個丫頭齊齊點頭,跨出了門檻便去收拾隔壁那屋子了。

華夙側身朝容離看去,看出了這丫頭面上的乏意,“困了就睡,時辰還早。”

容離搖頭,一副郁結的模樣,細長的眉微微皺著。

華夙眉一擡,“在想什麽?”

容離心知什麽事都瞞不住這鬼,坦白道:“惦記著你先前說的話。”

華夙心裏一琢磨,方才她說過的話可不少,也不知容離惦記的是哪一句,“你還想我猜你的心思?”

容離哪敢,眼睫顫了一下,翕動如蝶翼,眸光好似沁了水,“我想尋個時機同姥姥姥爺聊聊我娘的事,她半個魂都能轉世,那餘下的半個魂又能在哪,總不會……生來就只有半個魂。”

“不無可能。”華夙平靜道。

容離聽得一楞,對這神神鬼鬼的事不甚了解,“還有人生來就只有殘魂的?”

華夙神色如常,慢聲道:“人有三魂,殘魂轉生不無可能,但尋常人定是不行的,轉生後會如何,得看餘下的魂是什麽,有的人生來不知喜悲怨怒,有的人生來癡傻,有的木訥如傀,俱是因失了魂,落了魄。”

容離細細斟酌,想著在客棧裏見到的丹璇,看起來怎麽也不像是缺魂少魄的。

華夙叩著桌,眸光沈沈地望著某一處,眉心朱砂稠艷至極,目光卻甚是冰冷,“若是如神仙妖鬼,修煉後魂入元神,三魂成一,即便只餘下半魂,也不至於癡傻呆楞。”

容離手裏還捏著那塊荷花餅,手指都給捏麻了,“那丹璇……”

“你且先去問問你姥姥姥爺,我現下也說不準。”華夙道。

容離頷首,看了看手裏的荷花餅,又擡起咬了一小口,細嚼慢咽地嘗著。

隔壁屋裏咚隆作響,跟拆家一般,也不知三個丫頭在幹什麽,一會兒院子裏水聲嘩啦,木桶咚一聲落進井裏,那腳步聲來來回回響著,卻無人說話。

先前在容府裏,雖過得也不算頂好,但至少是個熟悉的地方,如今頗有種寄人籬下的局促感,不光是容離,就連這三個丫頭也未必住得慣。

近傍晚時,小芙才來敲門,小心翼翼道:“姑娘,隔壁屋子收拾好了,那嬤嬤叫姑娘去主廳用飯,說是府裏的主子們都趕回來了,姑娘恰好能去見一見,認認人。”

容離起身出門,身後跟著一只常人看不見的黑袍鬼,“那便去看看。”

空青和白柳未跟著一起,只小芙在前邊,帶著她去了主廳。

主廳外沒有伺候的婢女,門是掩著的,裏邊傳出細碎的說話聲,幾人相談甚歡。

小芙有些緊張,往窗棱望了一眼,又回頭看向自家姑娘,“單家的規矩和容家不一樣,下人不必跟進裏邊伺候的,我、我回院子裏等姑娘?”

容離聽著裏邊分外清晰的說笑聲,沒一個聲音能認得出來,不知說話的誰是誰,頷首道:“你先回去。”

小芙三步一回頭,生怕自家姑娘被吃了。

華夙站在她身後,輕輕一嗤,“她就像是怕你被狗叼走一樣。”

“哪來的狗。”容離小聲道。她走上前叩門,屋裏頓時靜了一瞬。

單棟在屋裏說,“離兒?”

容離在屋外貼著門道:“姥爺,是我。”

“快快進來。”單棟連忙道。

容離推門進去,只見桌邊坐得滿滿當當的,除了單棟外,俱是生面孔,今兒剛來時的單流霜未見,想來是還在先生那學詩。

單棟站起身,拉開了身側的椅子,“到姥爺這兒坐。”

他身邊,一個華發老婦正定定看著她,好似看失了神,連眼珠子也未轉上一轉。

容離低了一下身,悶聲不語地走了過去,拘謹地坐了下來,不著痕跡的將桌邊坐著的人打量了一圈。

“像,真像啊。”老婦忽地開口,雙眼已是通紅一片,和單棟才見著她時別無二致,想來這就是丹璇的生母林鵲。

既然是要認人,單棟便起身一一介紹了一番,坐在他身側的果真是林鵲,林鵲身邊的男子乃是單金珩,容離還得喚他一聲舅舅。

這舅舅長得也很周正,乃是丹璇的長兄,身邊坐著他的一子一女。那姑娘年歲與容離相仿,看著是矜持端莊的,只是單金珩這兒子有些流裏流氣的,許是身上穿金戴銀的緣故,太過張揚了。

大姑娘名喚單挽矜,那公子單名一個筠,兩人聞言紛紛起身,朝容離敬了酒。

容離端起那拇指頭大的酒杯,喝也不是,不喝也不是,她身子弱,一滴酒入腹就能讓她渾身不舒服,端起看了一陣,仍是在踟躕。

單棟擋住了她的手,“以茶代酒,以前丹璇還在時,也是喝不得酒的,光抿上一口就要咳個天昏地暗,還能昏昏沈沈睡上半日。”

容離從善如流地放下酒杯,轉而端起了茶,斂著眸子順從地喝了一口。

林鵲嘆了一聲,“我本以為她這麽多年還在怨咱們,故而才連娘家都不肯回,哪知……”

“今兒在桌上便莫要說這些了。”單棟道。

林鵲只好止了聲,吃菜時一時在悄悄打量她這外孫女。

舅舅單金珩道:“多吃些,既然來了,便安安心心住下,有何不順心的,便同舅舅說。”

容離應了一聲,低眉斂目的,柔弱又順從。

華夙垂頭看她,只能瞧見個發頂,這丫頭神情倒是拘謹小心,身板卻坐得筆直,哪有半點低微,分明是在裝模作樣。她淡聲道:“說了這麽久,倒是一句有用的話都未提及。”

容離聞聲頓了筷,輕著聲說:“此番本不該來叨擾姥爺姥姥的,只是從下人口中聽聞,娘……走前也想回單家看看,可惜身子不好,連遠路都走不得,離兒想著,來一趟皇城,替娘看一眼姥爺和姥姥也好,娘以前在單家時,也不知是什麽模樣,可惜……從未有人同我說過這些。”

她說話輕,說得有氣無力的,一雙眼戰巍巍擡著,眼珠子濕淋淋的,似只鵲兒。

單棟陡然抿住了唇,固執地挺直了腰背,實則手已在微微顫著。

林鵲險些流出淚來,“說來你也未見過丹璇,一會兒我同你說說她。”

容離頷首,慢騰騰噙起笑,眼梢有點紅。

華夙按著她的肩頭俯身,直勾勾地看了她一陣,擡手屈起了一根手指,往她眼梢一抹,輕嗤了一聲,“我當你真哭了。”

容離不動聲色,夾起碗裏堆高的菜往嘴裏放,細細嚼著。

“先前在客棧裏時,也未見你有多不舍。”華夙一雙眼近乎要貼上容離的臉,靠得奇近,說話時,丹紅的唇近乎要摩挲上她的側頰。

容離心底其實有些迷惘,許是自幼未同丹璇相處過,她對這生母的情誼並不是十分重,可提及丹璇時,心底是有些空的,許是血脈相連的緣故。

不能說不在意,只是有些……不知所措。

一直未說話的單挽矜忽地開口,“若不是姐姐從祁安來,我還未曾見過有誰身邊帶了三個婢女的,這得伺候得多精心。”

光聽這話,頗有幾分揶揄的意思,可偏偏她笑得矜持,好似沒有別的意思。

容離朝她看去,莫名品出了這丫頭話中的調侃,輕著聲道:“我進來單府,本已是給單家添麻煩,身邊還帶著三個婢女,多少不應當,三個丫頭的開銷也不少,我出祁安時恰好帶了些銀兩,也夠我和這幾個丫頭平日裏的吃穿用度,便不必麻煩姥爺和姥姥了。”

平日裏單挽矜哪見過這一句話要喘上三次的人,這一段話說下來,這自祁安來的表姐姐便似要斷氣,臉白得厲害,像被欺負狠了。她登時住了嘴,朝她爹單金珩看了一眼。

單金珩皺起眉頭,“來了單府,平日裏的花銷便不必管,總不能苦著你,從容府裏帶來的東西自個兒留著,日後總會用得上。”

容離只得頷首,“謝過舅舅。”

隨後,單家這幾人隨意聊了幾句,又是有說有笑的,不同在容府裏時,用飯時鴉默雀靜,碗筷碰撞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。

華夙不吃凡間的東西,卻少不了一番評論,挑剔又涼薄地說:“這魚蒸得不如容府裏的廚子,蒸老了,那豬頸肉你倒是可以嘗嘗。”

容離平日裏吃的便不多,現下已是半飽,她朝那豬頸肉看了一眼,並不想伸筷。

這飯吃完,下人這才進屋收拾,林鵲過來挽住了容離的胳膊,啞聲說:“頭一回來都城,可要上街走走?姥姥閑來無事,恰也好出去松松筋骨。”

容離乖巧地點了一下頭,“那離兒便陪姥姥走走。”

華夙擡起撘在她肩頭的手,似乎不甚興致,但還是勉為其難道:“上一回來凡間的皇城已有百年,正好看看如今的皇城是什麽模樣。”

容離眨了眨眼,沒應聲。

出了單府,得走上一段路才到鬧市,其間林鵲一直抓著容離的手。

容離知曉林鵲是在想丹璇,便任她捏著手,那只手皺紋深深淺淺如溝壑縱橫,掌心溫熱,一刻也不松。容家的老夫人走得早,容長亭他爹也早不在世,她還是頭一回被老人家這麽捏著。

林鵲嘆了一聲,許是先前拮據慣了,如今單府雖已比以前好上了些許,她出門仍是不帶婢女,觀其身上也未戴什麽首飾,和尋常老婦無甚不同。

她借著燈籠的光將容離細細看著,微微瞇著眼,又是一聲嘆息,“若非你來,我……都快忘記丹璇是什麽模樣了,以前日日想她,白日想,夢裏也想,可惜年紀大了,再是想也是會記不清的。”

容離眼一掀,“容府的下人說,單家從未派過人前去。”

林鵲一楞,“去過的,帶了些蝦蟹,都是丹璇在皇城時愛吃的,可東西既都收下了,怎說從未見過單家的人?”

容離登時想明白了,容長亭壓根不想讓丹璇知道單家去過人。

林鵲將信將疑,斂了疑慮,輕嘆一聲道:“那時候單家一直不景氣,許多事都得我和你姥爺親自照看,是半步離不得皇城,否則……我定要親自去一趟的,後來腿腳不好,有了閑暇也去不得了。”

“我真有那麽像她?”容離小聲道。

林鵲搖頭,“是有幾分像,她身子不好,自幼便常常吃藥,可如何也調理不好,你姥爺請過一個法師,那法師說了些不大中聽的話,說她命薄福淺,和死人無異,這身子是好不了,起先咱們還不信,後來花了不少錢購進了些名貴的藥材,果真養不好她那身子。”

容離眼睫一顫,“那道士還說什麽了?”

林鵲目露迷惘,“太久了,已經忘了。”

華夙在邊上說:“那道士倒是有些本事。”

林鵲又說:“你娘幼時比你還挑嘴,像方才飯桌上的菜,她得有三樣是不吃的,你舅舅貫來疼她,平日裏若是見她未吃幾口飯,便悄悄出府買上些小食回來給她,有一回吃壞了肚子,我和你姥爺便將他責罵了一頓,你娘哭著替你舅舅求情。”

容離微微張著唇,心裏泛上酸楚,“那娘又是如何和我爹認識的?”

林鵲皺起眉,好似不大喜歡容長亭,聲音驟然冷了幾分,“容家是走鏢的,這你應當清楚,那時候你爹恰好來了皇城,單家有好幾批貨便是交由他們護送的,他無意間見了丹璇一面,往後便常常到府上做客,花言巧語的。”

她一頓,斂起眼道:“後來單家出了些事,且容長亭又說他能幫上一二,我和你姥爺便……允了這門婚事,沒想到丹璇這一走。”

林鵲哽咽了一下,說不出話了。

容離皺起眉,“我先前聽人說,我娘和我爹是青梅竹馬。”

林鵲搖頭:“哪來的什麽青梅竹馬,這祁安和皇城隔了那麽遠,見上一面可不容易。”

容離心一涼,不曾想這也是假話,除了容長亭,想來也沒別的人能杜撰出這話了。她拐彎抹角道:“我娘既然肯嫁,當也是心悅我爹的吧。”

林鵲搖頭,“丹璇自幼懂事,我現下一回想,也不知她當初是不是真心想跟容長亭走。”

容離想了想,輕著聲訥訥道:“難不成娘還在皇城時,還有別的心儀的公子?”

林鵲捏著她的手往人聲鼎沸處走,引得華夙頻頻低頭。

“倒是有個人這麽多年,也未忘記丹璇。”林鵲忽道。

容離心底已浮起一個名字,卻仍是問:“是誰?”

林鵲極淡地笑了一下,“一位姓周的,現今還常常往單府送禮。”

華夙幽幽開口,冷淡道:“她是不捏著你便不會走路了麽。”

容離心說,鬼就是鬼,哪懂什麽人情世故。她暗暗回頭看了華夙一眼,眼倏然一眨,瞪得圓圓的。

華夙哼了一聲,本是想刻薄地挖苦一句,話已至舌根,開口卻是道:“你該問問她,丹璇是不是她親生的。”

容離心思一轉,“那姓周的,想來和娘關系匪淺,許也還不知娘……過世一事。娘身子不好,我也一樣,想來我也是命薄福淺的。”

林鵲皺眉,“此話日後可不能亂講。”

容離應了一聲,垂著眼說:“我這病是從娘胎裏帶出來,也不知娘是不是和我一樣。”

林鵲皺起的眉頭許久未能舒展,踟躕道:“你娘尚在繈褓中時,我和你姥爺從山中將她抱了回來,她自幼便帶著病氣,想來……應當是生下時便落了病根。”

華夙輕嗤,“果真如此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=3=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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